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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嫁给姜炘以来,我就一直想当一个完美的太子妃。

毕竟,太子妃要是当得好,以后是要升职成皇后的。

为此,我宽容大度,端庄贤淑,时时刻刻以皇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赵婉一直很讨厌我,我其实不是不能理解。

赵婉的父亲赵令辉,是追随皇帝起于草莽的开国将领,还救过老皇帝的命,是唯一一个至今还没有被皇帝褫夺兵权的旧部下。

我与温良娣婚前都与姜炘不曾谋面,只有赵婉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早建立起深厚感情的。

姜炘从小丧母,老皇帝又整天忙着打仗顾不得管他,据说他几乎算是被赵夫人带大的。

后来老皇帝还和赵令辉定下了儿女婚约。

赵婉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姜炘为妻,却不知道老皇帝那时候就耍了滑头。他只说“定下婚约”,却从不提到底会给赵婉什么名分。

因为我知道这些往事,所以一直无法真的讨厌赵婉。

况且,皇帝虽然没有动赵家,却一直对赵家心怀忌惮。

在他的授意下,赵婉刚刚嫁入东宫时,姜炘就赐过她一碗“补身”的汤药。

我偷偷查验过药方,那不是彻底绝嗣的毒药,只是令她体寒气虚、气血凝滞,继而难以受孕。但如果精心调理,三五年之内就可以恢复。

姜炘的性格其实没有老皇帝那么冷硬,他到底还是顾念和赵婉的旧情。如果是皇帝亲自下手,恐怕不会留下这样的余地。

按照姜炘的计划,如果赵家从此安分守己,不争不抢,那么等他继位后,恐怕赵婉还有可能生下子嗣。

可赵家被吓怕了,总觉得必须得尽快生下皇孙,赵家才能有所依仗。

他们不懂,在皇权面前,从来不存在什么可靠的依仗。

君叫臣死,臣从来都不得不死。

赵婉嫁入东宫后,赵家就一直暗中为她四处延请名医调理身体,隔三差五地还派人来送各色珍稀补品。

尤其是在我怀孕后,赵家对赵婉就催得更急了。

在他们看来,大夫都表示赵婉的身体没有异常,平时赵婉承宠的次数也非常频繁,可赵婉就是没有怀孕。

赵家人开始怀疑是姜炘不行。

但他们又没法解释为什么我可以。

排除所有可能的原因,最后一个就算离谱,也一定是正确答案。

我:“……”

所以他们怀疑我给姜炘戴了绿帽子,决定也要给他再戴一顶?

我揉了揉眼睛,又读了一遍赵婉的家信。

“……情势所迫,唯有此法。月底是你母亲的生辰,恰是行事良机。吾儿不必忧心,若推测不错,沈氏之孕应亦由此法而来……”

赵令辉你可真是个大聪明啊。

一个想当皇后的太子妃决不能允许太子拥有别的女人的孩子。

经常搞宫斗的姐妹都知道,比起雌竞而言,给太子下药是更加一劳永逸的高效选择。

况且女子服药伤身,我这绝嗣药就不一样了,还有帮姜炘强身健体的功效。

所以,我在确定自己胎像稳定后,就为姜炘量身定做了一碗补身小药膳。

这辈子他的儿女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接下来几天赵婉来请安时,我都莫名地从她一如既往的跋扈的作风中看出一丝纠结。

具体表现为,她比以往看到我时更加暴躁易怒。

赵夫人生辰的前一天早上,赵婉又跑到我这里阴阳怪气:“姐姐眼看就要临产,殿下怎得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都好几天没回东宫了。”

“姐姐一点都不着急吗?”

我:“……”

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像个老母亲一样把她原谅。

“国事为重,殿下心怀天下,自然与旁人不同。”我假笑道。

赵婉冷哼了一声:“姐姐可真是端庄贤淑,就算是妹妹到了姐姐的年纪,只怕也学不来呢。”

下首坐在窗边读书的温良娣头也不抬,悠悠地接了一句:“侧妃何必为难自己,太子妃只比侧妃大一岁,留给侧妃学习的时间本也不多。”

我欣慰地看着温佳宁,平日里真是没白对你好啊。

赵婉主打一个逮谁咬谁:“温妹妹平日里难得见到殿下,看来闲暇时间竟是都用来研究算术了。”

温佳宁巴不得姜炘不见她,淡定地点了点头:“侧妃谬赞。”

赵婉到底还是在赵夫人生辰那天回了娘家。

我没有派人跟她一起回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下什么样的命令。

赵家这步棋显然是昏招,但对我来说却是可乘之机。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派人给赵家的计划再添一把火,防止赵婉临时反悔。

毕竟混淆皇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赵婉真有了孩子,真把孩子生下来,那就是自己递了一个巨大的把柄给我。

我一直担心赵家有与姜炘的旧情为依仗难以钳制,但若有了这个把柄,这就再也不是问题。

可我又隐隐觉得,我与赵婉同为女子,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再推她一把。

赵夫人的生辰之后,赵婉就告病不来请安,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

每日只有温佳宁按时来我这里报到,一赖就是一天。

不为别的,就惦记我的藏书。

自从我发现她有在书上涂画批注的坏习惯之后,我就再也绝口不提叫她带回去看的事儿了。

开玩笑,这种行为和在我脸上画乌龟有什么区别?

她也不好意思说,只是一有空就来,一有空就来,太医都过来请平安脉了也不走。

我见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封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失笑。

其实这本《论衡》嘛,算不上珍本,送给她也无妨。

“你若是喜欢,带回去看便是了。就当是送给你的,不必再还给我。”

她被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起往事的感伤:“在家时,夫子说《论衡》是男子才该看的书。”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一下子也顾不得计较她令人发指的读书习惯了。

“没有什么书是只有男子能看的。”我回头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你要是想看,我这里应有尽有。”

恰是这天的晚上,姜炘久违地回到了东宫。

他走进房间时,我正在灯下读一封筠州来的家信。

父亲自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外放筠州为官,后来母亲也跟去了。这些年我虽然一直跟随祖父祖母生活,但出嫁前每年也总要去筠州小住一两个月。

当时只觉得筠州景色平常,也不过是我前世见惯的姜南水乡模样。如今住进东宫行动不由自己,反倒时常想起筠州的无边风月。

姜炘还没来得及解下大氅,带进一屋子的霜雪寒气。

他见我被风吹得一抖,连忙叫人合上殿门。

“你别起身了,我来收拾些衣服就走。”

“怎么这么匆忙?”

我作势起身,他连忙过来要扶,又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传给我,原地拍打了几下才揽我入怀。

许久没有见面,姜炘看上去有些疲惫,白皙的脸庞摸起来有些粗糙了,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他把下巴放在我的肩头,闭了闭眼睛:“雷州那边传来驿报,二皇叔的余党起兵造反了。”

这个人早年是和皇帝争夺帝位的一大劲敌,失败后被圈禁致死,子孙全部流放雷州。据说这些年他的子孙后代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腿部有残疾的儿子姜烁和几个女儿。

我心下一惊,顿时千百种念头闪过脑海。

如果姜炘因此而无法顺利继位的话……

在某一个瞬间,我的心绪复杂到自己都有点看不清楚。

第二天,驿站传来了更确切的消息,姜烁这些年在雷州苦心经营,靠着用自己的姐妹联姻,勾结了雷州十万大山中的夷族。

这些夷人会用秘术驱使山中猛兽,一时竟所向披靡。目前叛军已经攻占了雷州全境,正在向东部的孟州进发。

姜炘在启泰殿和病重的皇帝商议了一整天,最终决定由武威侯带兵出征。

其实这也算是唯一的选择了。

这些年朝中武将几乎凋零殆尽,开国老将们要么老迈不堪,要么已经黄泉埋骨。年轻一辈里可堪重用的只有赵家的长子赵瑞和武威侯卫长河。

以他们父子对赵家的忌惮,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派赵瑞出去的,那便只有卫长河。

圣旨已下,姜炘便又赶赴京郊大营,督促卫长河尽快集结军队。

我不方便出行,只好派陪嫁丫鬟青芜带礼物去安抚翡云。

这丫头倒是十分懂事坚强,也知道这是情势所迫,没有半句怨言。

三日后,卫长河带着八万大军挥师南下,姜炘亲自带领百官到东华门为他饯行。

“此去山高路远,将军万望珍重。”

他满饮了一杯酒,拉着卫长河的手情真意切地叮嘱了许久。

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就下令叫暗卫安排埋伏,要趁翡云第二天去南明寺上香的时候绑架她。

他以为暗卫营还是独属于他自己的队伍,只是这些年里打压其他皇子时让我用过几次。

只能说,他还是不了解我啊。

这么好的东西经了我的手,我怎么可能不留下点什么?

不过或许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

我是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边武威侯还在前线替你卖命,这边暗戳戳地就要绑架人家娘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主子,我们怎么办?”

烛火“噼啵”一声爆起一团灯花。

我回过神来,引燃了那封密信。

“去把翡云接来,就说我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叫她过来陪我小住两天。”我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在嫁入东宫前,祖父派人为我整理了姜炘前十五年人生中所有的经历。那份资料巨细无靡,甚至包括了很多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的往事。

在那时,我就知道了那个故事,也知道他一直苦寻不得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妹妹,沈翡云。

翡云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这件事也很少有人知道。

她的出生,牵涉到沈家的一桩丑闻。

十七年前,我的二姑母以未嫁之身与人私相授受,怀孕后不敢声张,就声称要去京郊的南明寺修行,为重病的祖母祈福。

她收买了寺中的尼姑,多方遮掩下挨到了足月,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由于孕期一直担惊受怕,再加上长期茹素营养不良,她生下翡云后一直缠绵病榻,没多久就死了。

死前,她写了一封长信,向祖父祖母坦白了此事。

祖父知晓翡云的身世后大为光火,不肯让她认祖归宗,于是一直将她放在南明寺养着。也正是因为如此,翡云才有了邂逅姜炘,还救他一命的机缘。

后来祖母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她临终前拉着祖父的手,逼他答应接这个外孙女回来。又说翡云已经大了,总要好好教养,才不会重蹈覆辙。

祖父这才同意了。

只是翡云的身世实在不堪,无奈之下祖父亲自去求我母亲,要将翡云记到我父母名下,对外宣称这是我的亲妹妹。

恰好她出生那年,母亲已经随父亲外派筠州,正好可以充作遮掩,就说翡云小时候是跟父母在筠州长大的。

其实皇帝为太子指婚时,原本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是翡云。因为沈氏的两个嫡女中,翡云和姜炘年龄相同,而我比他们年长三岁。

祖父得知皇帝的意思后非常为难,他心里觉得翡云配太子也绰绰有余,但又怕她的身世日后招来口舌,于是索性向皇帝秉明了实情。

他上书说,翡云虽出身有瑕,但经他多年亲自教养,端方娴雅,饱读诗书,品性不逊其姐。若得承天恩,定会朝乾夕惕,砥砺德行。

可惜,姜炘舍不得我母家所代表的世家一派,自己去求皇帝,说心慕沈氏秋盈久矣,愿册为正妃。

我又想起翡云成亲那天,姜炘发现她就是当初苦寻不得之人时脸上的表情。

有惊讶、有懊恼,也有势在必得的执念。

这些年里我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研究他的喜怒哀乐上,本来是为了讨他欢心,好坐稳太子妃之位,没想到还有这种作用。

翡云一向听我的话,当晚就住进了我的昭明殿。

姜炘知道此事之后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叫暗卫取消了绑架的计划,之后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只是偶尔,他回东宫,会到昭明殿来陪我和翡云一起用膳。

我冷眼看他做派。表面上看他行事倒也克制有礼,只是偶尔看向翡云的眼神中会流露出一抹奇异的渴望。

那眼神炙热又短暂,若非有心观察,轻易难以发现。恐怕翡云至今都还未察觉出什么来,只当他是个和善的太子姐夫。

但我太了解他了。他眼中的执拗不容错认,此事绝不会无疾而终。

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装作看不见。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和翡云同榻而眠。

翡云回沈家时是十四岁,第二年我就出嫁了。

我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初遇,才能让一个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良心?

虽然我早就知道那个故事的大致经过。

姜炘在外出游玩时遇到刺客,受伤后慌不择路逃到南明山深处。他失血过多,昏迷前遇到了在竹林里抚琴的少女,恍惚间还以为是神妃仙子下凡。

少女把他悄悄带进南明寺的荒僻厢房。因为满寺都是女尼,寺规不许留宿男客,她只能每天偷偷给他送饭送药。

姜炘在那里住了两夜,告别时也曾问过少女的名字和家世。

可翡云因为身世隐晦,自小就被教导要隐姓埋名。

于是她谎称自己是商人之女,因母亲早逝而被外出经商的父亲寄养于此。

那之后不久,翡云就被接回了沈家。

姜炘再去时,厢房里已经人去屋空。他循着那个假名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今夜,我忽然想从翡云的口中再听一遍这个故事。

她只以为我问起往事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倒也十分配合地开始回想起南明寺上的岁月。

“我那时的确救过一个人,姐姐怎么知道?”

我还没有回答,她忽然自己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是不是祖父告诉你的?天啊,我还以为我当时瞒得很好呢。”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我问。

“不记得了,当时他浑身是血,我都不敢看。他走了之后,我还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里他一会儿青面獠牙,一会儿又肠穿肚烂,浑身是血地跟在我后面。我都快吓死了!”

我不禁失笑。在故事的另一方看来,那次邂逅竟然如此可怕吗?

“当时可把我愁坏了。我白天要陪着你和母亲在寺里礼佛,只有晚膳后找借口溜出去给他送东西。我真怕母亲发现这件事,然后不要我,还把我丢在寺里。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去死……”

“等等,当时我和母亲也在南明寺吗?”

“是呀,就是你们第一次去南明寺见我那天。我在竹林里救了一个人。”

回忆早就斑驳褪色。

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了那是哪一天。

当时祖父提出要将翡云记在我父母的名下,母亲原本有些抗拒。但碍于祖父的面子,她不得不松口说可以先去寺里看看那孩子。

我和她一起去了。

原来竟是那时种下的前因。

“我好想念母亲。”翡云抱住了我的胳膊,声音闷闷不乐:“等此事了了,我要去筠州一趟。”

我摸了摸她的头:“也说不定,那时候他们可以回到京城来呢。”

这些日子我常常失眠,倒不是觉得受到了背叛——毕竟东宫还有一个侧妃和一个良娣,我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他的忠贞。

我也不是觉得恶心,虽然他这件事办得确实挺恶心的。

但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其实是一个念头。

我一直计划着成为皇后、成为皇帝他母后,然后获取至高权力。

但或许,我其实可以直接当上太后呢?

如果不是叛军忽然出现,我都没意识到,其实下一任皇帝也不一定是姜炘啊。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它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况且……如果姜炘不是下一任皇帝,那他去哪儿了呢?

我打了个寒颤,强行终止了这个念头。

转眼之间,冬雪融尽,春意渐浓。

可能是思虑过多的缘故,我比预计的日期略早一些就生产了。

在一个雷雨之夜,我生下了一个男婴。

为了顺利成为太后,我名义上的孩子必须是一个男孩。所以我提前准备好了一个新生的男婴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也不必用上了。

我心中略微有些遗憾。

怀中的孩子睡颜宁静,天真可爱。可他是流有姜家血脉的男子,长大后怕是会与我这个母后夺权。

但我转念又一想,我生的孩子应该都像我,那么无论男女,长大后估计都会和我夺权。

忽然就释然了呢。

姜炘在翌日的黎明赶回了东宫。

睡意朦胧中,我感觉有人掀开了床帐。

一睁眼,姜炘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表情复杂地望着我。

我懒得去分辨他眼中究竟有几分愧疚、几分眷恋,索性一概装作看不出来。

“几日不见,殿下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也瘦了。”姜炘执起我的手,贴在他长满胡茬的脸上。

他脱去沾染灰尘的外袍,小心地在床边侧躺下来。

我身子虚弱,实在不想挪动给他让位,便推了推他。

“你都不去看看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

“看过了,长得既像你,又像我。”他按住我的手,“你不必动,我躺得下。我只是……好久都没有在你身边这样一起躺着了。”

“对不起。”他说。

我望见他瞳孔深处自己的脸,那张脸苍白、虚弱,在听到他那句微不可查的对不起之后又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娇嗔和依恋。

“说什么呢?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

姜炘闭上眼睛,疲惫地笑了笑。

我向他身边偎了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再睡一会儿。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生产完身子虚弱,须得好好将养才是。武威侯出征也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叫你妹妹回去吧。”

我伸手覆上他的眉眼,不满地嘀咕道:“你呀,整天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难怪最近老得这么快。”

“是吗?”他失笑,又把我搂得紧了些:“你看起来却还像是当年那样。”

十一

正午的时候,成泰宫传来消息,说连日卧床的皇帝听闻皇太孙降生心情大好,竟一口气吃了一碗燕窝。

他还为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姜焱。

姜炘捧了圣旨来与我看,黄底金绣的绢布上,皇帝的笔迹略显潦草,仍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焱儿可真是个福星!听说传旨太监来时,父皇都已经能坐起来批奏章了。”

我虽不以为然,但也附和了两句。

皇帝多活几天也好,免得焱儿一来他就走了,今后有心之人会拿此事说道。

在姜炘下一次提起送翡云回去的事情之前,前线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武威侯在虎跳关遭到叛军伏击,亲卫死伤殆尽,他本人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八万大军群龙无首,只得暂时退守霄城。

翡云得知此事后当场伏在我膝头痛哭了一场,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水米不进。

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姜炘难得来找我商议对策。

“父皇的意思是派赵瑞前去,可我还是对他放心不下。他实战远远不如卫长河,况且赵卫两派的军士一贯不和,恐怕赵瑞难以立即平稳军心。”

我心说:赵卫两派军士不和,还不是你们父子玩弄权术、制衡武官的结果?

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那殿下的想法是?”

“我要亲自去。”

姜炘摸了摸我的发顶,将我搂进怀中:“父皇病重,焱儿又还年幼,我真是放心不下。好在我还有你。”

“秋盈,照看好焱儿,等我回来,好吗?”

他说这话时眼中满是眷恋与笑意,漆黑如夜的瞳仁深处倒映着我的影子,给人一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我的错觉。

我望着他俊朗清贵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

即便是我,偶尔也会忍不住下意识地把他此刻精心展现的情意当成永恒。

“我……”

我定了定神,按下心底莫名涌起的不安和不舍,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温柔笑意。

“我当然会好好地等你回来。”

十二

姜炘决定亲自出征的消息传出来后,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赵婉。

晚膳时青芜来报,说赵侧妃白天出门后一直未归,现在主管宫门下钥的侍卫来请示是否锁门。

我之前吩咐过,赵婉的动向不必特地来报,暗中观察记录就好。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问过她的情况了。

“先别急,把赵侧妃这几日侍寝和出行的记录拿来给我看看。”

从武威侯出征的时候起,姜炘就一直在外奔波忙碌,很少回到东宫。

算来算去,只上个月时在她的呈祥殿歇过一夜。在那之后,赵婉又回了几次赵家。

“赵侧妃的月事……已经推迟十几天了。今天白天出门后她先去了赵家,然后就直奔京郊大营。”

我沉吟不语。

青芜又说:“赵家今天处置了一个在花园里做工的家生子,原本是要打死扔到乱葬岗的,被我们的人偷偷换下来了,现在已经送到庄子上养着。”

看来赵婉终究是听了赵家的安排。

我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

“看好他,不要让他死了。相关的物证也都多留一份。今晚就叫他们如常下钥吧。”

第二天上午,太子车驾径直驶过菁华门,姜炘亲自抱着赵婉下了马车,一直把她抱进了启祥殿。

这事把皇后都惊动了,派了宫女过来询问。

姜炘无奈地亲自去向皇后回话,说赵婉去城郊大营探望他,下车时扭伤了脚,这才在外耽搁一夜。

按照姜炘一直以来的妻妾制衡之道,他亲近赵婉后必定要来我这里弥补,但如今我实在不耐烦与他敷衍,于是早早便邀了温佳宁来陪我聊天。

姜炘进来看我和温佳宁言笑晏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秋盈今天心情不错?”

我横他一眼:“怎么,殿下不喜欢看我心情好?”

“怎么会呢,我就是怕你误会了我。”姜炘摸了摸鼻子,到底是觉得和赵婉军帐荒唐有些理亏,便给温佳宁使眼色。

温佳宁也很上道:“殿下想来有些话要跟姐姐说,我便先告退了。”

我一时无语:“殿下有什么叮嘱,跟温良娣也说说呗。”

姜炘嬉笑着上来抱我:“你都没有舍不得我吗?我这一去,至少几个月都回不来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迟早还是得回来我身边。”我假意推搡他:“京城的事情你都不必挂心,专心顾好你自己吧。我们都等着你得胜归来。”

十三

姜炘出征后不久,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翡云留书出走了。

她说,若武威侯出事她也不能独活,所以她要亲自去接他回家。

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打的是这种主意。

她和武威侯成亲不过数月,竟然可以情深至此。这实在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祖父曾说,我戒心太重,性格又多疑薄情。翡云则恰恰与我相反。

虽然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悄悄长大,却纯粹可爱得像一个永远生活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的孩子,向来不缺少爱人和被爱的勇气。

我并不羡慕她,但我像苔藓渴慕阳光一般想要保护她。

翡云性格倔强,只怕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回头。虽然她在南明寺学过一些拳脚,但到底叫人放心不下。

我叫青芜派几个暗卫去追,但不必强把她带回来。如果她实在要去,就叫暗卫伴随左右,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

又过了不久,赵婉被诊出了身孕。

“说是还不到两个月。赵侧妃这些日子一直食欲不振、胸闷恶心,原来是因为有喜了。”

温佳宁来请安时听说了此事,立即掐指一算,瞪大眼睛:“那段时间殿下一直没有回东宫,所以,是她出宫的那天晚上……”

我笑着嗔她一眼:“你还真研究起算术来了?”

温佳宁脸一红,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淮南鸿烈》看了起来。

我派人给皇后报喜,又传信给姜炘告知此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她好好安胎,不要胡思乱想。

皇后并不是姜炘的生母,和东宫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我本以为她应该也只会不痛不痒地问几句,再赐一些礼物下来,没想到这次她却派来了自己的独女嘉佑公主。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早年在闺中时,我与嘉佑也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她被皇帝嫁给了一个拥兵自重的藩王,那人比她大十九岁。

婚事只维持了不到四载。晏安七年,藩王被削去爵位流放池州,嘉佑和离回京,从此隐居不出。

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美少年悄无声息地被送到公主府,但从没有人敢说出来。

“你以为我想来呀。”嘉佑翻了个白眼,拢了拢外袍。

我瞄了一眼她白皙的脖颈上斑驳的红痕,轻咳一声:“是母后叫你来的?”

嘉佑抿了一口茶水,挥退左右。

“我是不耐烦掺和你们这些妻妻妾妾的,只是母后觉得我早前和你有些交情,偏要我来跟你说。”

“你这儿的雪顶乌龙倒是不错。”她又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总之就是母后有意把赵侧妃接到凤仪宫养胎,免得她总是叫你烦心。”

我心中一惊。

太子侧妃去后宫养胎,就算是前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此时皇后忽然这样做,显然是得到了皇帝的暗中授意。

皇后本人会是什么态度我不清楚,但如果这背后是帝王心术,我却知道赵婉一定会在凤仪宫流产。

十四

当年皇帝饱受夺嫡之苦,自己便早早地立了太子,还为他定了三桩饱含深意的婚事。

娶我,是因为我出身名满天下的世家大族沈氏,家族里出过四代帝师,门生遍布南北,我的母家又是曾经跟随太祖打姜山的累世公卿。

温佳宁的家世相对来说略逊一筹,但更有实权。她父亲温旋是杞川寒门出身,做到了四品文官。虽然官职算不上显赫,但他在杞川一派的新贵中是名望最高的,隐隐有接掌一方文脉的趋势。

杞川一地学风深厚,出过不少名臣。杞川派在朝中虽然没有几个四品以上官员,但势力盘根错节,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娶赵婉,一是为了践诺,二是为了安老臣之心。在这三家的帮助下,他们父子才能坐稳姜山,慢慢收拢势力,清除藩王余党。

在沈温赵三家中,皇帝最为忌惮的还是赵家。他一向刻意亲近文官、弹压武将,其实还是因为根深蒂固的重武轻文思想。

在他看来,只有武将能动摇他的姜山,文官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所以,我可以生,温佳宁也可以生。

只有赵婉不可以。

见我久久不答,嘉佑还以为我忌惮赵婉。

她捏了捏我的手,意有所指地说:“你只管保养身体,不必担心。皇长孙的名分已定,父皇和母后最为看重的也只有皇长孙。无论如何她也越不过你去。”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我沉吟了一下,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个似哭似笑的女声。

“不该来的……孽种……”

我和嘉佑出去的时候,青芜已经带着几个宫女架住了披头散发的赵婉。她闹了一通后,似乎自己也筋疲力尽了,一直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这是……”

青芜行了个礼,斟酌着回话:“侧妃她……自从知道自己有孕,情绪就不太稳定。太医说,或许是思虑过重导致的谵妄也未可知。”

我和嘉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唏嘘。

“眼下这个情况,让赵侧妃住到凤仪宫去,怕是会扰了母后的清静。不如就还让她闭门休养,吃穿用度都有定例,倒也不花什么精力。”

嘉佑思忖良久,这才点了点头。

“我会回去禀告母后。”

十五

如果生母有疯癫的名声,那么即便赵婉生下的是皇子,也注定和至尊之路无缘。

可能是觉得赵家此后难成气候,皇帝不再过问赵婉的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目前他心中排名第二的祸患。

我还没出月子,皇帝就下令叫温佳宁的长兄温海宁外调沂州太守。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失手打碎了茶盏。

皇帝他……连温家也容不下么?

温旋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在大理寺卿的任上为他整治了许多贪官污吏,堪称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快刀。

皇帝真是老了。

或许他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来不及慢慢施展之前的怀柔政策;又或许是他决心在姜炘即位前就为他扫平障碍,不惜用尽雷霆手段。

这份无言的舐犊之情,倒真是令人有几分动容。

只是,他解决了赵家和温家,沈家又能居安多久呢?虽然我父亲早早就被外放到了筠州,下一代也没有生育嫡子,但皇帝会因此而放过沈家吗?

祖父从小就教导我说,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差上。况且天威难测,帝王无情,现在皇帝已大限将至,比年轻时还要多疑冷血。

思来想去,我连夜给祖父写了一封家信。

温佳宁再来看我的时候,我和她两脸忧心憔悴。

“沂州山高路远,瘴气弥漫。兄长这一去,都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听她抱怨了半天,叫青芜去取来一个匣子。

“我知道你心中不舍,不如这几天你就回家小住去吧。海宁兄早年曾在我们沈家的松风书院读书,与我也算是旧识。这次不能相送,你帮我带份礼物给他。”

“姐姐也曾在松风书院?”温佳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还要再问,注意力却被匣子里的东西吸引走了。

那里面放着两本书,还有一份从京城到沂州的路线图。

“《史记·越世家》,《汉书·高帝纪》……”温佳宁苦着脸说:“姐姐,你可能误会了,虽然我读书不多,但并不是我家没有。我哥哥什么书都有,他还是晏安七年的榜眼……”

我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哥哥读书虽多,这几本书却没有读透。你呀,就把匣子带回去,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十六

春分后的第二天,是皇帝的五十六岁生辰。

京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多少有些冲喜的意思。相比之下,宫宴却冷清了不少。

皇帝一早就表示不会出席,于是几个皇子公主只得在宴会前带家眷到成泰宫门口远远地叩拜问安。

姜炘赶不回来,便只有我带着焱儿代为行礼。

原本这只是走个过场表表心意罢了。可我行完礼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杨福全忽然出来传旨,说陛下想见一见皇长孙。

此话一出,周围立刻投来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但终究没有人敢说什么。

我从乳母手中结过焱儿,亲自抱他走进了成泰宫。

我跟着杨福全穿过层层帷帐,越向里走越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死气。

大殿尽头,皇帝双眼紧闭地躺在龙榻上,皇后在一旁坐着饮茶。

我以为皇帝是睡着了,没想到刚一靠近,他就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他只是在节省自己的精力——这点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长久地视物了。

皇后小心地把焱儿抱到床边,握着焱儿的小手去摸皇帝的脸。

这一刻,他们三人看起来就像寻常百姓家里的祖孙。

“好……很好。”

皇帝艰难地笑了一下,示意皇后从枕下拿出一把长命锁给焱儿挂上。

“这是老早就让内务府做好的。陛下本来打算等身体好一些,亲自去看焱儿,没想到一等却等到了今日。”

皇后说着流下泪来。

我连忙给她递上帕子:“父皇福泽深厚,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虽然没什么用,但该说还是得说。

十七

皇帝又逗着焱儿玩了一会儿,看上去兴致很高。

焱儿的性格乖巧可爱,见人就咧开嘴咯咯地笑,惹得皇帝和皇后欢喜不已。

我估算着时间,正在酝酿着如何开口告辞,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杨福全脸色一变,连忙快步走出殿门。

不多时候,他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小太监满头大汗,呼吸时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他手里捧着一个火漆封缄的竹管。

“陛下赎罪!这是太子殿下传来的加急信件,请您过目!”

我和皇后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杨福全拆开了竹管上的封漆,双手将其中的帛书呈给皇帝。

皇帝抖着手,一目十行地看完,忽然脸色一变。

“陛下!”

皇后急忙想上去扶他,却又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不敢上前。

皇帝喘着粗气:“宣……宣赵令……”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而把视线投向了我。

“陛下,您是要宣赵令辉赵将军吗?”杨福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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