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十一月深夜，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大多数人已进入了梦乡，而在安徽凤阳县凤梨公社小岗村西头一间残破的茅草屋里，十八位农民正在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划一件改变中国亿万农民命运的大事，伴随着屋外的瑟瑟寒风，一份不到一百字的保证书诞生了……

同年冬天，千里之外的青海，天高无云，耀眼的冬日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高原大地上，雄伟的龙王山身披银色盔甲，守护着他的子民。寒冬的肃杀早已打落了每一片树叶，无一存留，干枯的树杈在蔚蓝的天空随风而动，胡乱绘画。

午后近黄昏，起风了，枯叶随风飘起，越过房檐，落在了一座宽阔的庄廓院里。

那是一座坐西朝东的大院子，一排破旧的柳木大房坐落在北墙根。院子东侧是一间低矮的土房，房檐下立着龟裂了的马车木轮，一匹瘦小的黄马低头咀嚼着马槽里的麦草，脖子上的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院子西侧是一排树木，李子、竹子、探春、檀香……只是，除了竹子外，无一不是枯黄，无一不与这个季节大地万物的主色调相契合；院墙和房顶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氤氲；院子中间的磨盘上，躺着一只缺角的簸箕，簸箕里是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们在秋收后的麦田和场院里偷偷捡来的麦粒；透过被捅破的、泛黄的窗户纸，偏房里的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上吃晚饭，男人和娃娃们坐在土炕中间，女人则跨坐在炕沿上，不时起身忙活着什么……

“爹爹，我吃白面子俩”

他托着胖乎乎的小手看着父亲。

“我也吃俩”

……

大小六七个刚至垂髫的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幼鹰，叽叽喳喳，年近四旬的男人靠着被子，啪嗒啪嗒抽着一只黑得发亮的水烟瓶，女人不时发出一声叹息，却又很快被淹没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

一九八二年，农民真正自己拥有了土地，龙王山的盔甲化成了希望的山泉，流向七彩互助大地，小麦和青稞染绿了春，油菜花和洋芋花装点了夏，庄廓院的土墙上也覆满了碧绿的墙衣，女人不再叹气，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瓶，开始像牛一样干活，就连那匹瘦马也开始变得壮实高大，那些叽叽喳喳的孩子也不再闹腾，一个个都去村里的学校上学读书，而他们每人的书包里，都有一块白面馍馍……

二零一八年冬天，水烟瓶早已不知所踪，破旧的簸箕也早已不用，男人和女人早已老去，相继离开人世，而当年那些孩子也已至中年。时过境迁，他们有的人成为了老师，有的人成为了医生，而他，和父母一样，依旧是农民，他们依旧平凡，只是在时光的车轮声中变换了人生角色。

四十年前的那份潦草的保证书标志着中国土地分田到户的开端，为此后中国农村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大致的方向。这几十年间，土地对人的贡献不仅仅是解决温饱问题，随着农村产业结构的变化和种植作物种类的增多，土地承载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更大希望。

土地赐予人们生活的馈赠，但偶尔也会给人教训。

这个冬天，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一部分靠土地吃饭的农民来说，并不好过，原因仅仅是一味中药：当归。

伴随着立冬的到来，一场初冬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高原大地，世界是纯白的，在这纯白之上，是赞叹，是欣赏，而在这纯白之下，是心血，是辛劳。

初冬夜晚的风雪自北方以北呼啸而来，仿佛要席卷这世间的一切，万物归巢，而他，却要睡在这呼呼风雪中，守护着他的那些挖出来还没来得及拿回家的当归，守护着那片承载着全家一年希望的当归地。

纯白的大地在远处城市灯火的映照下像一面干净的水银镜，一顶军绿色帐篷孤零零地伫立在镜子的中心，仿佛一只被铁链困住的洪荒巨鸟，时时刻刻想要挣脱束缚飞向深空。望向以北的东和川大地，星星点点的灯火并不是村庄，而是和他一样的人。

他们和他一样，都是农民，以前是粮农，现在算是药农。

夜深了，世间众生大多已入梦乡，帐篷外的风雪啸叫依旧，烟头散落一地，炉火熊熊，依稀间，他听见了母亲的当年的叹息，闻见了父亲水烟的味道，他在梦中笑的像个孩子，老茧遍布的手掌也不疼了，一行眼泪顺着他写满皱纹的脸颊，轻轻落在了枕头上……

六、七年前，当归开始在互助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这味来自甘肃岷县附近的中药材在最初的甜蜜期以其相对其他传统作物而言高昂的收购价格给予人们非常好的收益，对互助农村经济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一时间，“当归热”盛行。只是，随着近几年的药材市场趋于饱和以及收购者的价格垄断，当归价格一再波动，且呈下降趋势。尽管如此，只要能够正常售出，依然能够获得一定的收入，只是，一场大雪几乎毁掉了农民一年的付出。无数人在大雪过后的泥泞中抢收，也有很多地处阴山的药田因为出现冻土，导致药材无法挖出，损失惨重。

从一九七八年到二零一八年，土地是人民的根，是农民的灵魂，我们在土地中出生，在土地中长大，愿在这片土地上付出过的人不负苦难，有所收获。

编辑：许少年

审核：秋天、冷言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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