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与乐
今天是儿子的阴历生日,早起给他发了红包和问候,他回信息说现在有了宝宝,他的生日已经很无所谓了,我听了这话,心里自是欣慰又惆怅。欣慰的是他自从做了父亲,已经俨然一幅责任如山的大人模样;惆怅的是我们母子相依,自他呱呱坠地,还几乎没有过不与他一起过生日的记忆。记得有年儿子生日,我逗他,在空间里给他送了一份虚拟的礼物,还附上了这样的感言:你是妈妈唯一成功的作品,感谢你使我成为一个最幸福的母亲。虽说玩笑,但亦是我的心声。 回首儿子的成长经历,可以“苦”与“乐”两字悉数概括。 孕他苦。顾腹十月,工作辛苦,还大半在孕吐中度过,原本胖乎乎的我,被折磨得如同一张纸片,几近“人比黄花瘦”。 生他苦。一天一夜,那种没有宫缩间隔的剧痛,平明时分,我已是形容枯槁、奄奄一息,一头未来得及剪去的长发也纠结成乱麻,与我同来的孕妇都已经纷纷分娩,唯独他犹自还是不肯脱离母体来到人间。到最后,我已根本无力站起来,扶着墙痛得全身颤抖、冷汗淋漓,恨不得在上面一头撞死来减轻难言的苦痛。把我带大的奶奶见状不停落泪:儿奔生,娘奔死,人世间那些不孝之子真的是该天打雷劈!儿子生下来时落在我母亲掌心里,当那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昏昏沉沉的我不禁为之一振,只听得助产士对母亲说:“周医生,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啊?果真是个男孩呢”!母亲答非所问:“这伢儿,长得跟他娘简直是一模一样”!洗好称重,竟然有八斤四两!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怎么吃东西,天知道这小东西怎么会长得这么大? 抚他苦。儿子三岁前,简直就是个“磨人精”。那时根本没有什么新生儿胀气的概念,只知道他从生下来第二天就成了“夜哭郎”,白天任你如何手段,他都是酣然大睡,晚上等我忙完上床,他就开始精神百倍,还不时指着门外要出去,不然就哭得昏天黑地,声嘶力竭。为了不影响左邻右舍休息,我就只好依着他,抱着他,在他快活的依依呀呀声中打着瞌睡;儿子还是个“撒尿精”,无论怎么也把不到他的尿,在那个没有尿不湿、没有空调、甚至没有洗衣机的年代,这可真把我害惨了,尤其是冬夜里,不知多少次身上被他“放了排”,起来换衣服时冻得牙齿直打架,直到后来憋出一个笨办法来,在床上铺满厚厚的棉尿片,尿湿哪块就抽掉哪块,也不知道多少回,乏透了的我,根本来不及抽掉湿透了的尿片,只是在朦胧中把儿子移到干处,自己则不管干湿沉沉睡去……时至今日,每逢听到道士做道场,历数哀哀慈母,养我劬劳时的“移干就湿”一节,我就总是会触景生情,伤心落泪;儿子那时还是个“药罐儿”,断奶后,他动辄咳嗽哮喘,是医院的常客,最惨的是有一个月,他居然打了26天青霉素。生病的孩子特别娇气,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体力活的我,双手几无缚鸡之力,也不得不一天几趟抱着、哄医院,还要腾出一只手打伞,为他晴天遮阴,雨天挡雨…… 然而,儿子在我的人生里,又给我带来过多少乐趣。 儿子的相貌人见人爱。他秉承了遗传基因中的全部优点,从小就有着很高的“回头率”。他的皮肤罕见的好,小时候就像一个水汪汪的水蜜桃白里透红,洋娃娃一样的粉妆玉琢;他比一般孩子发育好,天开始便什么都吃,而且食量很大,从不会消化不良,以至于邻居都羡慕他的“铜肠铁肚”,五个月开始长牙齿,周岁时,20颗乳牙全部长齐,成人后的他,是身高的大个儿,走起路来龙骧虎步、英姿勃勃,好似一株亭亭的北国白桦;他还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时隐时现,温润如玉、儒雅宁馨。 儿子的品行正直善良。他是非分明、富于爱心,从小到大从不说粗鲁不雅的脏话,从不高声大嗓,从不与人争执打架,我从来不用像有些家长那样因为孩子闯祸而给人四处道歉、赔偿损失。记得他小学时我们路过一中,正好看见几个学生趁着老师不注意逾墙而出,儿子说:“妈妈,你看看那些不良少年”!我很诧异他能用这个词而且用得这么恰到好处。他又说了:“妈妈,他们肯定是去玩游戏的,我以后不学他们,我听你的话”!闻得此言,为人母者,又夫复何求呢?高中三年,儿子当了三年班长,班主任赵老师在我面前把他夸了又夸。毕业时,儿子成了预备党员,个学生,能达此目标者,只有7人。汶川大地震时,我在大学的网站上看到了对儿子善行的特别报道。 儿子有好多独特的个性:他精细,从来不会丢失东西,不似我丢三落四、大大咧咧。在托儿所,他曾经午睡时把小皮鞋藏在枕头底下防盗,至今还是老人们的笑谈;在幼儿园,只要他的物事没有全部拿起,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跟我回家,即使是被小朋友扯掉的一页画报、或是阿姨洗了还没有晾干的衣物床单都不行,常常令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算起来,儿子在我跟前18年,就是高二时在教室里被人撬锁丢过一台文曲星,多块钱买的,刚刚三天,我,半句都没有责备他,他的谨慎小心,已是许多大人所不能及;我有时回家晚了,熟睡的他朦胧中觉察到我在床前爱抚他,就努力睁开那双大大的眼睛,朝我甜甜一笑,同时还不忘了说一句:“妈妈,你不要忘记给门打反锁啊”!令我啼笑皆非。小学时,我就让他自己交费,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高中时,我几次见他放学带回很多零钞整理,就问他:“这是什么钱”?他说:“班上收的资料费”。我说:“怎么是你收呢?不是还有其他班干部么?你们没有分工么?你是班长,不能什么事都这样亲力亲为的,要有团队精神,发挥大家的作用才能搞好班上的事情哦”!他叹了一口气:“妈妈,你给赵老师说说好吗?我不当班长了,他们尽顾着自己的学习,不管班上的事情,我喊都喊不动,只好自己动手,可是这样好耽误我的学习啊”!我望着他那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忍着心疼开导他:“儿子,社会不比学校,光有知识是不够的,什么能力都需要,老师给了你这个锻炼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哦,要学会自己合理安排时间”!他点点头,又像小时候那样冲我莞尔一笑,只是,那嘴角的小酒窝已经被日渐浓密的茸毛遮住了。 他话语不多,却极有主见和毅力。记得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他决定请住在同一大院刚从部队教导团转业的小陈帮他训练,早上是军训,晚上是篮球,我看到他小,天气又热得邪乎,暗忖他肯定是一时新鲜,虎头蛇尾,坚持不了几天。当时我去暑期考察,记得在扬州的瘦西湖接到他的“妈妈,今天我在太阳下晒得昏过去了”!我说:“那妈妈给陈叔叔说说,暂停一下训练怎么样”?不料他却倔强地说:“不,我要坚持!妈妈,你回来时给我带点好玩的东西就行了”。等我八个省市一圈转下来,回家一看,他不但坚持下来了,还把院子里的孩子都带动起来了。年,我陪没有经过一天专业训练的他去长沙参加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测试,酷暑三伏,我在师大体育馆外整整等了他6个小时,他对得起我的等待,通过了测试,是全区当年的唯一,得到了10分的高考加分。 他与我特别亲近。其实我不算个好母亲,性格急躁、粗枝大叶、缺乏耐心,教育孩子有随意性,心情不好时,对儿子是过分的严厉甚至苛刻,就连我自己,现在想来都是懊悔不已。但是他就是信任我,亲近我。我与他父亲不谐,几次面对着父亲“愿意跟谁生活”的询问,他都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妈妈。我问他:“儿子,妈妈好感激你的信任,妈妈也不会离开你,但是你说说,你为什么要选择妈妈呢”?他的回答让我想起来就落泪:“妈妈,我喜欢你,我跟你合得来啊,我是你带大的,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跟你分得开呢”? 其实,与其是儿子离不开我,倒不如说是我离开了儿子不能独活。他的一颦一笑,早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回里,那么清晰、那么完整。儿子月子里缺奶,他哭我也哭,为了下奶,我不知道用了多少偏方,终于在经历过一场过敏和大病后如愿以偿地让他吃上了母乳;儿子一岁时久病不愈,无计可施的我选择神药两解,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我顶着呼啸的北风、硬着头皮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去野地里祭祀惊吓了他的亡灵;儿子两岁时在保姆家烫伤了手,我不知道多少次痛断肝肠;医院住院,十来个日夜,我独自陪护照料,即便上卫生间,我也不敢松手,生怕他被坏人拐走。有天中午倾盆大雨,那时没有外卖之类的服务,送饭的人还没有来,还不会说完整话的儿子饿了,看到护士们在吃饭,他便哭闹起来,我哪里能抱着沉甸甸的他打着雨伞从没有电梯的四层楼下到街上给他买食物呢?无奈之下,我只好流着泪把他抱到楼梯口等着亲戚送饭来,儿子一扭头看到了我在哭,平时无事三哭的他这时反而不哭了,他一边用粉嘟嘟的小手为我擦泪,一边用稚嫩的声音重复着那个他刚刚学会的唯一词汇:妈妈,妈妈…… 除了最初两年,儿子可以说是全天下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他在我跟前读书十二年,十二年里,我没有辅导过一次他的作业;十二年里,我没有一次叫过他起早床,6岁起,他就能自己在天不亮时自觉地起床上学;十二年里,没有老师、同事在我跟前告过他的状;十二年里,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用功的原因多花过我一分钱或者让我丢过面子求过人;十二年里,他极少与我和我顶嘴作对,惹我生气,尽管我有时候那么武断、那么自以为是…… 母子一场,是前世的缘分。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无心他事,脑子里尽是儿子的身影。他上大学时,每次送别,随着他远去,我的心也就掏空了。年岁渐长,我精神上对他的依恋也就越来越强烈,心绪不宁时,总想听听他的声音。理性告诉我,儿子已经长大了,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该轮到他为渐入老境的我遮风挡雨了,但是我就是放不下他,正如此刻,心,早已随着滔滔沅江东去,流过洞庭,流到长江,一直流到紫金山下、秦淮河边…… 附:昔日诗词两首 五律·赴南岳还愿感怀 为偿前岁愿, 冒雨拜衡山。 虔信惊回雁, 慈晖动楚关。 意诚三水近, 马疾一朝还。 聊将舐犊念, 换取两鬓斑。 ——写于戊子年十月廿六日 长路漫漫,极目长吟叹,汽笛一声魂欲断,稚子何时再见?前岁密密织缝,去年建邺越冬,眼下折枝相送,他日温玉寒松。 ——写于乙丑年正月廿五日 (旧文一篇,辛丑年十月十七日校于芒果湖畔)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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