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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将军,当真要娶庄施为平妻吗?”

萧夙一身银色的旧战甲都还未来得及更换,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来见范欣宁,告诉她:“圣旨已下,我是一定要娶庄施为平妻的。”

即便脸上有几分愧疚,但是他眼中的坚定,做不了假。

出征一年,得了战功,却不顾一切,用战功求得一场赐婚。

范欣宁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曾几何时,眼前人也曾许诺她:“欣宁,等我回来。我萧夙此生,只会有你一个。”

“所以,从前的那些承诺,都是哄人玩儿的?”范欣宁闭了闭眼,下意识冷笑一声。

萧夙心有惭愧,背过身不敢看她,却依然坚定:“我知道这个决定有愧于你,从前对你许诺,是因我年少无知,未曾尝过爱情是何滋味,直到遇到庄施,她洒脱有魄力,直率无心机,哪怕一介女流之辈,也毫不畏惧战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决绝:“你放心,你还是正室夫人,庄施不在意这些,不会与你争夺。”

范欣宁咬唇:“她当然不会与我争夺,她也争夺不过。她是一身战功英勇无畏的女将军,我们范家也是满门忠烈,无人能欺。”

萧夙容不得她说庄施半点不好,立马回怼:“范家从前是风光,可如今范家满门战死,也就你一个了,怎可与往日相提并论?”

范欣宁白了脸。是,范家本是天朝最风光的战将,可一年前西北一战,父亲范世忠战死沙场,兄长范永安前去支援也一去不回了无音讯,最后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也是这个时候,范母才急着把范欣宁嫁出去,她怕自己撑不了多久,看不到她风光出嫁,落了个孤苦伶仃。

那时候,萧夙初露头角,在外行事也是君子之风。

范家是世家侯府,萧家虽然比不得范家的地位,却也是祖上有些根基的将门,范母便找了媒人,安排两人相看。

萧夙当时对范欣宁可谓是一见倾心,范欣宁心中记挂着母亲,原本是不打算早嫁的。

只是范母的心愿就是看她成家,她对萧夙的印象也还不错,也就嫁了。

后来,变故丛生,新婚当日,就收到战报说范家长子范永安身首异处,西北群龙无首,急需支援。

当时,皇上的胞弟安王正忙于另一场战事,朝中能用的上的人,只有萧夙。

萧夙没有办法,刚掀了范欣宁的盖头,就被派去西北,连夜走了。

范欣宁成婚一个月之后,范母再也撑不住,香消玉殒,范家就成了一个空壳子。

现如今,萧夙战胜归来,范欣宁原本以为自己的依靠回来了,可没想到,终究是奢望了。

往日誓言,只如过眼云烟。

她谁也不能再信了。

唯有自己,才是值得依靠的人。

2

萧夙见她脸色稍有动容,以为她是想开了,便道:“等庄施过门,我再与你圆房,给你一儿半女傍身,有什么不好呢?”

范欣宁笑了笑,真没想到萧夙原是这种人。

她略带嘲讽:“如此看来,我倒是要感谢将军不成?”

萧夙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当下沉了脸,有些气急:“反正我也只是通知你一声,你答应与否,圣旨也都已经下了,庄施一定会过门。”

范欣宁眯了眯眼,庄施确实是个女中豪杰。从前她还待字闺中时,每次进宫见太后,都能听见太后夸赞庄施几句。

那样一个颇有主见的女子,怎会甘愿做一个居于人下妾室?

“以庄施的性子,她会甘愿做妾?”

萧夙一听,急了:“什么妾?那是平妻,平妻与正妻不分大小,你休要压她一头!”

范欣宁不卑不亢,挺了挺腰板,理性为他分析:“平妻这个称呼,也就是说给人听的,你瞧哪条律法规定,平妻与正室平起平坐的?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入不了祠堂。”

“你!”萧夙指着范欣宁鼻子,却又一时找不到说辞,只道:“我们是陛下赐婚,自然是不同些。再者,她不介意身份,我们真心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后,他不再与范欣宁费口舌,留下一句“我只是通知你”就转身走了。

范欣宁捂住胸口,再也撑不下去,落下泪来。

陪嫁丫鬟九妹心疼极了:“也太过分了些,您嫁给他本就是下嫁,现在范家不如从前了,就这般欺负人!”

范欣宁失望摇头:“我阻止不了的,人心易变,我能如何?”

九妹焦急:“那就活生生咽下这等委屈吗?您这一年来,为将军府付出了那么多,却受到这等对待!”

这一年来,萧老夫人头疾复发,全靠各种名贵的药物治疗,只要药一停,就痛不欲生。

将军府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户,这府邸还是祖上时,先帝赐给先祖的,这些年,萧家也就出了个萧夙,其他的都是些混吃混喝的人物,成不了大气。

而萧夙的俸禄就那么些银两,萧家也有几间商铺,却都经营得不太好,没什么收入。

可以说,这一年,府中开支用度,全靠范欣宁带来的嫁妆顶着。

范欣宁出嫁时,范母已是强弩之末,便将府上大半家当给了范欣宁做嫁妆……

想到这些,范欣宁更是不甘,吩咐道:“你去库房,把这账本拿来,将这一年的用度都算清楚。”

末了她强调了一句:“特别是算清楚,我补贴了多收钱。”

既然良心喂了白眼狼,那她何须再继续喂下去?

3

九妹按照吩咐去取了账本,回来气呼呼的,很是不痛快:“管家如今也是横得很,主子要个账本,他都阴阳怪气。活是一副您高攀了萧家一样。”

“不必搭理他。”范欣宁翻看账本,开始算着花销。

算到最后,心中一颤,有些恍然:“就这一年,竟耗费了我五千多两。”

要知道,寻常百姓家几十两就能够一年的开销了!

九妹瞪大了眼睛,气得牙疼:“就该停了那老太婆的药,让他们急去。”

她一急,说话也没了顾忌,范欣宁倒是没指责她。

范欣宁细细思索,萧老夫人这一年来对她也算正常,没有为难过她。

从前为她买药,也全当孝心。

可如今……她叹了口气,收起了账本。

就在这时,萧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找来,说是老人家要见她。

“这就去。”范欣宁心下了然,肯定是为了萧夙娶庄施为平妻的事情。

4

范欣宁来到萧老夫人屋里时,萧老夫人正在喝药,仍然如平日一样,笑容慈祥。

“给婆母请安。”她得体行礼。

萧老夫人让她坐下,开始骂萧夙不是东西:“真没想到,一回来就张罗要娶什么平妻,属实是委屈你了。”

范欣宁没说话,她又接着分析利弊:“不过啊,那庄施是天朝女将,与我儿并肩作战多少会生些感情,也是常理。再者,她甘愿为平妻,对你也没什么威胁,想来你通情达理,会理解的对吗?”

好一番先抑后扬,道德绑架……

范欣宁算是看透了,血缘关系到底不是她能超越的,萧老夫人又怎么会向着她呢?

“可是,成亲之前,他曾在我娘病床前承诺,此生只我一人。”范欣宁不卑不亢。

萧老夫人脸色凝了凝,也说了几句好话:“确实是,按照我来看,你们新婚夜他就出征,回来就娶平妻,属实不妥。按照律法,也只能正室四十无所出,才准许纳妾,他确实是做的不对。”

后面,她又话锋一转:“可谁知道他们心意相通至此,不惜用军功换来一个赐婚?如今这婚事是赐婚,改不了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从前日子怎么过,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是。”范欣宁面上和善,心里早有了决断。

这样的萧家,她是不准备再待下去的了。

萧老夫人以为她被说服了,也就笑了笑,道:“到底是皇家赐婚,虽说平妻只是叫着好听,但他们终归不同,该有一场体面的成亲礼,才不负圣恩。”

范欣宁皮笑肉不笑:“您的意思是,让我为他们操办婚事吗?”

萧老夫人也觉得有点难为人,赶紧笑着掩饰:“你若不愿意,也不必为难,可交由管家去料理,到时候找你对一对账就好。”

真是会算计,娶别的女人为平妻,还想用她的嫁妆去补贴?

范欣宁挑眉,道:“找我对账倒也不必,我这次来也正好有事跟您说,我嫁来将军府后,您正好旧病复发管不了中馈,也就让我管着了,如今我也管了一年了,您的头疾我觉得也许久没有复发了,我想了想,还是把中馈交还到您手上。”

她们都心知肚明,头疾是因为什么不发作。

若没有名贵药材吊着,早就复发了……

萧老夫人脸色有些僵,又不敢真的跟范欣宁撕破脸,只能用长辈的语气说:“这是什么话?你是夙儿的正妻,如今这将军府夙儿才算一家之主,中馈自然是你来管更妥当些。”

范欣宁点了点头:“您说的是。既然您执意要我管,我也推脱不了,不过有件事,我得挑明。”

萧老夫人直觉不好,果不其然听见范欣宁缓缓道:“府上开销大,想来您也是清楚的,靠将军那点俸禄和几家旧商铺,实在周转不过来。府上开销已是紧张,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来去给将军办亲事呢?”

她话音刚落,萧夙就来了:“本将军的亲事,不用你操心!”

他倒是自信得很:“这次虽是娶平妻,但一切都得按正妻仪式来,聘礼、彩金和酒宴样样不能少,我会亲自着手去办。”

萧老夫人脸如菜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将军府入不敷出,哪里有那么多钱让他这样弄?她找范欣宁来,就是指望范欣宁能当那个冤大头。

这些话她不能当着范欣宁的面直说,现在萧夙来横叉一脚,她真是要被气死!

范欣宁勾了勾唇:“既如此,将军自个儿去办就好,对了,既然平起平坐,那中馈之权,想来庄施将军也是担得起的,如今她也还没过门,将军也代为她掌管吧。”

萧夙皱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她想开了,很贴心地道:“中馈该你管还是你管,这个不打紧。”

范欣宁:“不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告辞了。”

她正要离开,萧老夫人急得开始咳嗽:“慢着!”

范欣宁停在门口,未曾转身。

只听萧老夫人呵斥萧夙:“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内宅事?全交给欣宁去办,你无需操心!”

可惜萧夙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执意道:“不,平妻之位已是亏待了庄施,我亲自操办婚事,才更有诚意。”

范欣宁没有再听下去,抬步离开。

眼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萧老夫人气得差点没撅过气去。

奈何萧夙仍是不懂:“娘为何这般气恼?”

萧老夫人欲哭无泪:“你只知道体面,却不知道这体面靠什么支撑,你去办?你可知将军府早已入不敷出?谁给你银两去办?”

萧夙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将军府何至于此?”

他没管过内宅事,自然不懂这些……萧老夫人直摇头,不再与他多言。

只吩咐一句:“你要以正妻的仪式娶庄施,如今的将军府是万不能帮你实现的,你只能去跟欣宁说几句好听的,讨了她的嫁妆……”

没等她说下去,萧夙就变了脸,十分不屑:“我堂堂男子汉,要娶平妻还要拿正妻的嫁妆来补贴?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萧老夫人还要再劝他。

他冷脸告退:“此事不用娘再操劳,儿子自会想办法,娘好好休息。”

“糊涂啊!”萧老夫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5

而另一边,范欣宁已经是彻底寒心。

她思索再三,让九妹去备了马车。

九妹一脸懵:“去哪里?”

范欣宁深吸一口气:“入宫。”

……

宫门口的一砖一瓦,范欣宁都熟悉得很,还是姑娘时,她最喜欢跟范母一起入宫见太后。

她在宫门口跪下,请求皇上见她一面。

守卫去御前禀报:“范世忠的嫡女范欣宁求见。”

突闻范世忠,龙椅上的人狠狠一愣。他跟范世忠算是情同手足,当年他还是皇子时,两人曾一起上过战场。

那时候,范世忠还为了救他,被箭射伤……

记忆有些悠远了,如今范家只剩一个女儿。他记起自己给萧夙和庄施赐了婚,心中也不好受:“不见,让她回去吧。”

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萧夙和庄施立了战功,在年轻一辈之中是最惹眼的。两人什么赏赐也不要,只要个成全。

他便允了!

此举对不住范家,但与当下的现状比起来,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范欣宁要见他,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想让他收回成命,阻止萧夙和庄施的好事。

“那小姑娘,朕也有许多年未见了。”

他合起奏章,有些怅惘。虽然范欣宁从前会进宫见太后,但是他却没怎么见过。

上一次见她,应该是一次宫宴上,小姑娘才八九岁,粉雕玉琢,很是惹人怜爱……

宫门外,范欣宁得了守卫的话,仍是不离开,只道:“伯伯不肯见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她斗胆喊着儿时称呼,希望能勾起那人一丝怜悯。

当听见“伯伯”二字时,皇帝确实愣了一会儿。沉默许久,他招了招手,道:“罢了,宣她进来。”

范欣宁见了他,又是一跪:“范世忠之女范欣宁,参见陛下。”

她再一次提及家父,为接下来的谈话增加筹码。

皇帝叹气:“赐坐。”

范欣宁拜谢,开始诉说范家这一年来的付出和不易:“家父战死,兄长紧随其后,这对范家是毁灭性的打击,家母伤心而去,只留臣女一人独活。可父兄的牺牲,都是为了天下,是值得的,是光荣的,但是,臣女斗胆一言,他们并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

皇帝的心狠狠一颤,眯了眯眼,道:“何人不尊重他们?”

范欣宁直着腰杆,直视皇帝,掷地有声地道:“是陛下。”

“大胆!”皇帝脸色骤变,颇有被道明心事的气急败坏之感。

范欣宁咬牙继续说道:“若陛下尊重他们,不会在他们死后不闻不问,更不会不管范家颜面,为了讨好萧夙,赐婚他和庄施!”

“朕何曾不闻不问?”

赐婚之事无可厚非,可范家父子的死,皇帝自问也很痛心,当初丧礼,是举国哀悼的。

如今被指不闻不问,他实在觉得冤枉:“你若指责朕为萧夙赐婚,朕无可狡辩,但你不能说朕对范家不闻不问!”

范欣宁触怒龙颜,却一点也不紧张,她了解皇帝,范家就她一个女儿了,他不会为难她。

“可是范家的祖宅,草都一丈高了,却无人打理,活像一片废墟。”

她决定进宫时,回了一趟范家,荒凉一片,实叫人寒心。

自范母去世后,她伤心不已,又忙于萧家事宜,一直未曾回去。如今见了范家惨淡之状,倒是好对皇帝讨一丝愧意。

果然,皇帝闻言柔了脸色,道:“你要什么,朕都可许诺你,补偿你,除了取消萧夙和庄施的婚事!”

目的达到,范欣宁松了一口气,再次跪拜:“多谢陛下圣恩。”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臣女请求一纸和离书,与萧夙和离。”

闻言,皇帝大骇:“什么?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用范家荣辱和父兄的军功相胁,就为了讨一纸和离书?她怕不是疯了不成?

范欣宁却坚定:“臣女所求非假,请陛下成全。这一年来,臣女为萧家付出良多,如今无依无靠,恐他们欺辱,实在无奈,才来寻得陛下怜悯。希望陛下做主,和离之后,清算这一年臣女为萧家补贴的家用,连同嫁妆悉数奉还。”

如果直接找萧夙和离,定是行不通的。萧夙为了名声,也不会与她和离。若一旦和离,他必定落了个负心薄幸的骂名。

还可能撕破脸,给她一个妒妇的罪名,将她休弃。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被休弃的话,拿不回嫁妆不说,还会背负骂名,倒不如来找皇帝,利用皇帝自请和离。

皇帝似乎也看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思索片刻,允了她的请求:“朕准了,你且回去等着,圣旨不日便到。”

范欣宁拜谢。

6

宫门口,九妹等候多时,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主子,如何?”

范欣宁给她一个笑,语气平缓:“回将军府去,收拾好物件,等着旨意就可。”

九妹喜上眉梢,没一会儿又愁容满面:“可往后,您就再也没了依靠。”

范欣宁眼眶一红,耸肩:“将军府那样待我,留下又有何用?与其被磋磨一生,不如自己自由自在。”

范家的商铺田产颇多,足够她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了。

庄施可以上场杀敌,她范欣宁也可以不靠男人,自立门户!

九妹见她眼中有光,整个人也跟着热血起来:“那奴婢还能跟着主子吗?”

她是个孤女,自小被范母带回范家,和范欣宁一起长大。

“怎么不能?”范欣宁眨眨眼,哼了哼:“你想离开我不成?”

九妹欢喜:“奴婢不想,奴婢这一辈子就跟着主子啦!”

“你不嫁人啊?”范欣宁笑。

九妹:“不嫁!男人有什么好!”

两个人嬉笑着,离宫门越来越远。

刚回到将军府,管家就不悦地来催促范欣宁去书房:“夫人,您跑哪里去了?将军正找您呢!”

范欣宁不紧不慢:“他找我什么事儿?如今中馈是他亲自管。”

管家脸色不太自然,支支吾吾:“您也知道,这府上的银钱……”

范欣宁明白了,这是没钱了,找她拿钱来了。

她摆了摆手,面无表情:“没钱就去想办法,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财神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管家愣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钱,听不明白吗?”范欣宁略过他,没有一丝要去书房见萧夙的打算,直接回了自己的良秀院。

等萧夙找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小厨房用了膳。

萧夙正好瞧见九妹收拾餐具,当下就黑了脸,上来就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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